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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授艺人——伏藏《格萨尔王》史诗的传承

格萨尔王,相传是莲花生大师的化身,一生戎马,扬善抑恶,宏扬佛法,传播文化,成为藏族人民引以为自豪的旷世英雄。

格萨尔王史诗 是世界上迄今发现的史诗中演唱篇幅最长的,被誉为“东方的荷马史诗”。全篇2千万多字,是红楼梦字数的20倍,普通人恐怕穷其一生也背不全。

史诗融汇了不同时代藏民族关于历史、社会、自然等学科的知识,被誉为“东方的荷马史诗”。2009年10月1日,《格萨尔》成功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根据传唱形式不同,格萨尔说唱艺人分为神授说艺人、撰写艺人、圆光说艺人、吟诵艺人、闻知说艺人、传承说艺人、掘藏说艺人、艺人帽说和唐卡说艺人等类型。

格萨尔神授艺人——斯塔多吉
斯塔多吉属于“神授说艺人”,这类艺人通过特殊手段学会说唱《格萨尔》,它的奇特之处用常规的思维方式是无法解析的,此类说唱艺人能说唱上百部的《格萨尔》部本。

一、斯塔多吉史诗音乐思维的特殊性

在对藏族《格萨尔》年轻的神授艺人斯塔多吉的采访中,笔者试图从情感与曲调、唱词与曲调的关系;曲调的配置依据;曲目的连缀规则;曲调的分类、布局与构思等不同角度对其进行提问,但斯塔多吉的答案均是“不知道”、“不清楚”。

视播放一般,画面中不仅有静态的《格萨尔》的环境和场景,而且还有动态的人物动作、喜怒哀乐的表情与情绪,甚至还有说话和歌唱的声音。史诗歌手只需将画面中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内容表演出来即可,当他闭上双眼开始说唱的一刹那,故事和曲调自然显现,表演前或说唱过程中并不需要对曲调等因素做任何设计与构思,完全不存在所谓“创作”或“口头创编”的方法、思维和技巧。洛德曾言:“为了避免误解,我们必须承认,在谈及表演中的词语的‘创造’时,我们并非要说明歌手要有意追求独创或上佳的表达,它是在表演的压力下去进行思想表达的。他的义务就是表达,而不是创造,对他来说,创造诗歌极其陌生的概念,如果他了解这个字眼的话,他会避免这个词。”([美]阿尔伯特·贝茨·洛德.:《故事的歌手》,尹虎彬译,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61页.)对于神授艺人来讲,“创造”一词可能在歌手个体的说唱中更需要谨慎使用,他们更多的义务也许只是“传达”或“表达”,“传达”或“表达”在神授艺人的说唱中具有特殊意味。如下面摘录的采访笔录:

姚:曲调和情绪你怎么处理?比如刚才唱的格萨尔要走了,珠牡很难受,那这时曲调如何与这种情绪相匹配?

斯:比如刚才这个六变调,内容上珠牡很伤心,而且也哭了。情绪不一样,音调的高音和低音也会变化,我的脸部表情、还有动作这些都会变化。

姚:就是说这种感情的表达和曲调之间是有关系的,是吗?

斯:有关系。

姚:但是怎么来安排这种感情与曲调的搭配呢?

斯:就是根据内容来的。

姚:如果要去征战,你会用什么样的曲调?

斯:声音是高一些,曲调和表情都会变化。

姚:比如表现慷慨激昂的曲调给征战,把一些缓慢的柔情的曲调给珠牡,你有这样的意识吗?

斯:没有,就是故事的内容是什么样的,我就用什么样的曲调。

姚:那这不算是根据内容来安排曲调吗?还是你也不需要有意识地去安排,唱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

斯:一方面可能与内容有关系,另一方面,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去安排它。其他艺人我不知道,从我自己来讲,唱的时候眼前就会出现像看电视一样的情景,包括珠牡姑娘的面部表情,我看到她的表情是什么样,我在唱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姚:你看到的只是一个画面,还是也有声音和曲调?

斯:里面有曲调。

姚:你能听到里面的曲调吗?

斯:我能听到她的曲调,我能看到她在干什么,她的动作是什么样,包括他们的声音也可以听到。

姚:那就相当于你是一个传输工具,你做的就是把你听到的、看到的转述出来,唱出来?

斯:是的。故事的情节不一样,出现的人物不一样,故事里的状态和形象也就都不一样了,曲调也就不一样了,没有自主意识的。

杨:那我问你,比如说你唱贾察的曲调,都是贾察的曲调你在这一部和另外一部里用的曲调都是一致的吗?

斯:也不一定。要看人物所处的环境、心情、出现的形式、在这个人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些都会改变这个曲调。没有固定性。如果我在唱之前都安排好了,就没法唱了。因为万一有变化,不就唱差了吗?就唱不出来了。(摘自笔者采访笔录,采访时间:2013年9月10日上午9:00-11:30,采访地点:西藏拉萨市殿影酒店.被采访人:斯塔多吉;采访人:杨恩洪、姚慧。为节省篇幅,笔者对谈话的顺序略作调整,但笔录内容并未作任何改动。)

……

当笔者问及曲调与情绪情感的关系时,斯塔多吉明确肯定二者之间存在相互关联,但当笔者进一步追问曲调和情绪如何对应时,斯塔多吉只说根据内容和故事来决定,内容不同时,喜怒哀乐的情绪以及曲调也随之变化。在反复追问的过程中,笔者始终感到未得其要。因为按照常规逻辑,既然内容可以决定情绪,那么在内容与情绪及曲调配置方面就应该有相应的组合方式和技巧。通过记录与分析著名神授艺人扎巴老人(扎巴老人是第一位被发现的格萨尔的优秀说唱艺人;第一位被请入最高学府从事格萨尔抢救研究的民间说唱艺人;第一位在国际会议上引起国内外学者震惊、强烈反响的格萨尔说唱艺人;第一位获得极高政治荣誉的一位藏族说唱艺人;第一位由自治区领导为他祝寿的艺人;第一位被追认为格萨尔杰出说唱家的藏族艺人;第一位在祖国首都北京为他召开纪念大会的艺人。(此言是著名《格萨尔》史诗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杨恩洪研究员的总结,摘自姚慧:《回顾过往反思当下——我国著名史诗专家杨恩洪谈西藏〈格萨尔〉艺人及其史诗抢救》,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期,第66-67页。)的曲调,我们发现扎巴老人的曲调特征与说唱内容、人物情感是完全吻合的。那么又如何解释斯塔多吉的“不清楚”、“不知道”呢?

其中的缘由曾让笔者一度不解,但最后发现,之所以存在这样的理解误差,原因是笔者在用常规的师徒传承的史诗音乐创编思维来思考或推理藏族《格萨尔》的神授艺人。神授艺人通常靠梦授获得《格萨尔》的故事和曲调,并不存在所谓明确的学习阶段,也不通过师徒之间口耳相传的方式来学习、表演与传承。因此,斯塔多吉所说的“内容决定情绪和曲调变化” 在神授艺人的思维中是可以成立的。在斯塔多吉的实际说唱中,曲调由故事决定,故事本身又取决于他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来的画面,因为画面事前是未知的,所以故事及曲调在说唱前也是未知的、不固定的。故此,在神授艺人的说唱中,故事和内容对史诗歌手和史诗音乐的重要意义不仅局限在文学与音乐的形式匹配本身之上。

在斯塔多吉的观念中,曲调与内容是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如骨肉筋血,再精密的手术刀也无法将它们真正切割开来,当说唱内容倾泻而出时,曲调也必然随之唱出。他有时作为旁观者来转述他看到、听到的一切,有时又参与其中,仿佛自己就是格萨尔故事中的某个人物,在深入其境的同时可以做到物我两忘,而这所有的一切并没有斯塔多吉本人的主观创作意识,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完成的。因此,在说唱完毕、回到现实时,当眼前的画面消失时,斯塔多吉只能回忆起大概的情节,至于细节和曲调则无法再度想起。

采访中,斯塔多吉几次提到,城市的环境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的说唱状态,尤其是在录音棚里面对机器说唱,而心理状态又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他召请的神灵护佑之力能否顺利显现。神灵显现时,斯塔多吉的说唱会更精彩,而神灵佑护消失时,他说唱的质量便会大打折扣,甚至无法完成说唱。如:

神授艺人不管场景怎么样,说唱时背后都要有护佑的神,如果没有神护佑,《格萨尔》说不了。开始说唱时,我脑海里现在的所有事情就都空白了,只有古代的《格萨尔》的事情。我唱完后,古代的事情又都消失了,又回到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像是一种状态,进去了就什么都能看到,出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有舞台和有很多听众的场面,我就能有一个好的状态,眼前就只有格萨尔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哪里来的,我在每次演出的时候,我后面都有会很多的人,我都把他们当作岭国的这些将领,这样的话我们都在一起,特别高兴。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在这个舞台上了,已经真正到了岭国,身临其境。(摘自笔者采访笔录,采访时间:2013年9月10日上午9:00-11:30,采访地点:西藏拉萨市殿影酒店。被采访人:斯塔多吉;采访人:杨恩洪、姚慧。)

当我们在为藏族《格萨尔》神授艺人依然坚守传统感到欣慰的同时,一些进入城市或受到现代教育与传媒影响的格萨尔史诗艺人也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年轻艺人斯塔多吉经过西藏大学四年的大学教育,他的说唱语言已经在原有的边坝县牧区方言的基础上参杂了多多少少的拉萨话。对此,斯塔多吉有着明确的警惕意识,但他强调说唱语言的变化并不是他自己的主观意愿,是在城市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完成的。首先,斯塔多吉在城市中很少有机会讲家乡方言,反而讲汉语和拉萨话的机会更多。其次,拉萨人听不懂边坝方言、不喜欢《格萨尔》的听赏习惯也为斯塔多吉的说唱带来了心理上的顾虑,这种顾虑使他对《格萨尔》史诗边坝方言说唱的投入度有所降低,以致直接影响到说唱时他能否感应到故事神的护佑,能否表演出精彩的部分。

第三,一些电台或电视台邀请斯塔多吉录音时,往往是在没有听众的录音棚中完成录制的,对着机器的演唱时常令斯塔多吉难以进入最佳的说唱状态。

笔者曾聘请斯塔多吉为扎巴老人的《霍岭战争》录音资料做歌词誊录,当笔者对《霍岭战争》汉译本与扎巴老人录音资料在开始情节(笔者阅读到的《霍岭战争》汉译本一开始的情节通常是,格萨尔已经离开岭国九年,霍尔白帐王派使臣四处寻妃。而扎巴老人录音资料的一开始却是格萨尔要出征北方魔国,正与珠牡、诸大臣告别。笔者并不谙熟民间《格萨尔》的说唱规律,后经杨恩洪解释,我们才知道民间的《格萨尔》艺人为了让听众在情节上与上一部故事有所衔接,有时会对上一部故事做一个简短的回顾。)上的出入困惑质疑时,斯塔多吉也对扎巴老人的处理甚为不解。有意思的是,在誊录工作结束后,在我们采录斯塔多吉的说唱时,却发现原来与笔者一样感到诧异的斯塔多吉却在《霍岭战争》上部的一开始采用了与扎巴老人相同的处理手法。由此可知,誊录工作也在不自觉中影响着斯塔多吉的实际说唱。此外,据西藏大学觉嘎的研究,由于现代传媒打破了原有的区域化和地方化的封闭性,《格萨尔》艺人的音乐词汇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丰富和拓展,如《格萨尔》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次仁占堆的说唱中也明显具有了安多民歌和安多《格萨尔》的唱腔风格。(西藏大学音乐系觉嘎的发言,摘自西藏图书馆格萨尔史诗音乐会谈,时间:2013年9月11日中午12:00,地点:西藏自治区图书馆,会谈人:西藏图书馆馆长努木、西藏大学艺术学院音乐系教授觉嘎、杨恩洪和姚慧。)而且据斯塔多吉讲,现在有些格萨尔艺人还在说唱中加入了流行歌曲。故作为一个个体,神授艺人除了说唱《格萨尔》时与神互通之外,他多数的时间仍然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他无法脱离生活环境而独立存在。不管是梦授时的意识形态,还是日常的生活状态都会存储在艺人潜意识中,以致自然渗入到神授艺人的《格萨尔》说唱中,尤其是演唱模式尚不固定、演述经验尚不充分的年轻艺人可能尤其明显。

二、“他们”与“我们”

由取样经验可知,笔者原本并不知道扎巴老人的歌唱内容,仅仅按照曲调风格与特征来截取样本,但在后来的誊写过程中却发现,风格迥异的曲调样本恰恰对应的是不同人物、不同性别、不同性格的人物唱腔。因此,在扎巴老人《格萨尔》的口头说唱中,无论是曲调自身的组合与变化,还是人物与内容的相互配合并非杂乱无章,反而有相对严谨的逻辑与思维,甚至有通用的、类型化的“创编”痕迹。如果扎巴老人也如斯塔多吉所说靠眼前画面来完成《格萨尔》的说唱、并无个人的创编逻辑与方法的话,那么笔者通过记谱发现的、扎巴老人对曲调与内容相对完美的结合与处理又是由谁来完成的呢?

《格萨尔》不同类型的说唱艺人有着各自不同的曲调思维。在《格萨尔》艺人中,除了神授艺人以外,照着本子说唱的丹仲艺人(丹仲艺人,即吟诵艺人。)的格萨尔曲调愈加丰富,而且他们将所有的格萨尔曲调凭借记忆存储在自己的脑海中,当不同人物出现时,他们会配以不同的曲调来标示人物的身份角色。与神授艺人不同,却与蒙古族《格斯尔》艺人类似的是,丹仲艺人也对曲调与故事情节、人物角色的搭配有着较为明显的构思意识。【据杨恩洪讲,“玉树州的丹仲艺人就与神授艺人有所不同了,他们一般拿着手抄本或者木刻本说唱,他们就必须要考虑曲调,他们就把所有的曲子学记在脑子里,珠牡唱什么调、有几个曲调,格萨尔有几个曲调,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曲调,甚至有的人还有套曲,比如格萨尔有自己的套曲,然后他根据故事的发展来决定用什么曲调。他们知道什么曲子配什么内容,与神授艺人完全是两个概念。有人认为丹仲艺人不是《格萨尔》艺人。” (摘自笔者采访笔录中杨恩洪的讲述,采访时间:2013年9月10日上午9:00-11:30,采访地点:西藏拉萨市殿影酒店,被采访人:斯塔多吉;采访人:杨恩洪、姚慧。)】有趣的是,丹仲艺人往往听完神授艺人演唱后,将曲调记录下来,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将风格各异的曲调配置在不同的人物身上,有时还会加入一些其他曲调,但丹仲艺人和其他类型《格萨尔》艺人的基础曲调却很多来自神授艺人,而神授艺人却要靠神授的画面和声音来完成说唱,那么是否就可以推出《格萨尔》口头传统中使用的曲调,包括《格萨尔》音乐逻辑缜密的庞大曲式结构的建构以及词曲的组合方式也皆来自神授?

安东尼·西格尔对苏亚人的研究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一种解释的可能,他曾言:

在上欣古地区的马托·格罗索州,与仪式连接在一起的歌曲,是先祖魂灵来到大地教给人们的,音乐使回到神圣的昔日并苏醒过来成为可能。(【美】安东尼·西格尔:《苏亚人为什么歌唱》,赵雪萍、陈铭道译,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8页,引文作者参考了Bastos1978;Basso1985。)

灵魂王国本质的现实不断地被强调,这是因为苏亚人经常去那儿,或者将自己的灵魂放在那儿,他们讨论那将会是怎样的情景。灵魂和动物王国的超自然特征,举例来说,像欧洲或中国对从没去过哪里的美国人来说同样真实。我们弹奏在维也纳写的音乐,我们聆听描述中国的生活,我们很肯定人们去过那儿,而那些地方也存在。我们看见游人离开,然后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和他们交谈。不同的旅游解释强调不同的事情,但是我们不会因此而质疑那些国家的存在。我们知道到那里旅游充满了不寻常的经历,有时候会有危险,那里的生活不同寻常。那些地方成为了我们生活和经历的一部分,即使我们可能从来没去过。苏亚人灵魂的经历亦同样如此这般真实。(【美】安东尼·西格尔:《苏亚人为什么歌唱》,赵雪萍、陈铭道译,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71-72页。)

在实际的采访中,苏亚人对灵魂世界的信仰在神授艺人的观念中也同样存在,《格萨尔》神授艺人相信发生在古代的格萨尔故事以及他们进入神境后眼前浮现的画面与声音如同日常生活一样真切,而他们正是可以穿越时间、空间和现实存在的阻隔、可以与先祖灵魂进行沟通与对话的中间人。或许是先祖的灵魂将古老的格萨尔故事和歌曲教给或展现给神授艺人,再由神授艺人看到、听到并歌唱传播出去。如是思维逻辑在现代科学或现代人的思维中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甚至是子虚乌有的,但在神授艺人看来,格萨尔世界的真实性却丝毫不亚于我们今天现实世界的存在感。

当笔者问及斯塔多吉是否可以不按照整部故事而随口唱出不同人物的唱腔时,他回答不一定。但笔者曾就相同的问题采访《格萨尔》神授艺人达哇扎巴(达哇扎巴,男,藏族,1978年出生在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一个普通的牧民家里。从小在家放牧,在他15岁那年,经过一场神秘般的梦境之后,开始说唱《格萨尔》的故事。)和次仁占堆(次仁占堆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格萨尔》代表性传承人。24年前,有一天次仁占堆跟小伙伴们打架之后被父母批评,他负气出走,钻进山洞,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梦里出现了一位穿着红色僧袍的活佛,他问小占堆说:“你想说格萨尔王吗?”次仁占堆说他迫不及待地表示愿意,然后在活佛给出的三条毛线中选出一条后吃掉,继而又吃了活佛送的药丸。于是次仁占堆大梦方醒,发现自己已经在山洞中睡了三个月。第二年,次仁占堆在遭到雷击后开始恶心、呕吐,在半梦半醒间再次梦到活佛,活佛拿出大捆大捆的经文对着他说唱。“讲的就是格萨尔王的故事。”次仁占堆说醒来之后,自己就开始“胡言乱语”,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必须把他听到的故事说出来。

【引自http://news.xinhuanet.com/society/2011-05/18/c_121429426_2.htm】),他们不但可以做到,而且完全可以开启点唱模式,可以随口唱出所点人物对应的唱腔。因此,其中也不排除不同地域、不同风格的神授艺人也会有各自不同的个体差异。但如何看待一位尚未定型的年轻歌手与娴熟练达的成熟歌手在神授感应与表演技巧上的差异,究竟哪一类型的歌手更容易保留、接近与神圣世界沟通的感应系统恐怕又是另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对神圣或神授世界没有太多感知的“我们”往往以一种常规的、“科学的”思维逻辑来判断推理我们的研究对象,在此思维下,尽管目前无法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我们更愿意相信:其一,《格萨尔》史诗中情感与曲调、唱词与曲调,曲调与人物的配置依据,曲目的连缀规则以及曲调的分类、布局与构思皆来自《格萨尔》世代传承的古老的史诗说唱传统,其中不但包括史诗的文学部分,还包括唱腔与曲调的部分,在长时间的口头流传过程中已经形成相对固定的搭配规律,这种规律作为传统的一部分被历代史诗歌手无意识地传承;其二,来自神授的说唱内容和曲调明显具有当地民歌的地方化特征,或许《格萨尔》唱腔的区域化风格的形成也与此相关。

此个案中,笔者所有的疑惑与不解均是以“我们”的、“科学”的世界观、价值观为基本出发点,从而质疑所谓“神圣”或“神授”存在的真实性。“局内”与“局外”是民族音乐学的老话题,斯塔多吉的个案研究带给我们的启示是,与一般意义上的“局内”与“局外”的视角差异相比,试图在“内”、“外”视角之间实现关涉思想世界、精神信仰层面或根本问题的彼此认同就显得更为不易。当我们以局外人的身份进入田野场域时,当“他者”的思想世界迥异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与观念时,尤其是面对所谓“科学”与“神圣”相互对立冲撞的两极世界观与价值观时,“我们”首先需要反思的是我们的研究思维是否建立在一个平等对话的心理基础之上,是否将二者置于一个相互尊重的对话空间之中。我们的常规思维中储存着“我们”的“科学”的丈量法尺,“我们”在信仰“科学性”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习惯性地质疑或否定迥异于“我们”思维逻辑的“神圣性”与“神授性”。所谓将“神圣”视作“迷信”,有时可能只是没有宗教信仰知识与体验的局外人戴着自我的“眼镜”所建构的特定想象。

古典佛教哲理认为主客体之间的关系存在两种见地,即相对真理和绝对真理。“如果主客体之间或是观察者与景色之间存在着某种干扰或过滤镜的话,所得到的见解就称为无效的或相对的真理;两者之间没有干扰或过滤镜存在,所得到的见解就是绝对真理。换句话说,相对真理就是通过过滤光镜的‘它的显现’,绝对真理是实相没有透过滤光镜的‘它的本性’。‘自我’是一种假设、一种决定、一种受干扰的见地。这表示自我的观点因为受到过滤,所以是扭曲的。”(【不丹】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佛教的见地与修道》,马君美、杨忆祖、陈冠中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年,第12页。)所谓真实与虚假、正确与错误、存在与非存在只是一种基于“我们”、“自我”的误解和幻相,却被人们当作正确的见解和客观存在所认知。“我们”通常认为,“除非我们对现象有某种概念,否则那种现象对我们而言根本不存在。”(【不丹】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佛教的见地与修道》,马君美、杨忆祖、陈冠中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年,第15页。)古典佛教哲理可以为我们对自我研究立场的反思提供参照,特定人群的特定世界观与价值观,包括作为这些观念的表现形式与文化载体的音乐思维,是基于某一特定族群、特定区域内世代传承的生活经验的总结、提炼与承继,他们的思想、情感、音乐、观念是没有经历的局外人无法体会与揣测的,同一风景在不同的人眼中或不同情绪状态下也会被感知为不同的美丽,有时“我”之所爱恰恰是“他”之所恶。因此,所谓的“客观”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判断者自身的生活体验、知识结构、认识水平等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是一种相对的客观。

故此,当我们以“自我”的天平衡量藏族《格萨尔》神授艺人的音乐思维时,不应该仅以“我们”的、“你们的”“科学”立场去评判“他们”的立场正确与否、存在与否,兼顾二者的综合判断才可接近完整的真实。

结语

通过《格萨尔》神授艺人斯塔多吉音乐“创编”思维与过程的不存在,或许我们可以认为,对于神授艺人而言,《格萨尔》史诗音乐的“创编”指涉更多的是一种“传达”过程,此过程在特定人群与语境中具有神授性。“雕塑家说被人类感受到的普遍需求不仅仅是想象中的神、一般出现在天空中或宇宙中的神,而是人类拥有的一种直接的神圣感觉,这种感觉在心理上与神圣相接近、相靠近,而这种感觉的实现或完成要通过精神或心理的方式来完成,这种方式与雕塑、绘画或其他各种神的想象形式相联系。” (摘自格雷戈里·纳吉教授在哈佛大学网络公开课讲义《古希腊的英雄》Hour5,格雷戈里·纳吉(Gregory Nagy,1942— ),哈佛大学弗朗西斯•琼斯古希腊文学和比较文学教授,哈佛大学希腊研究中心主任。)在口头史诗中,史诗音乐也可能是一种神的想象形式。通过史诗与音乐的重复演述与表演在心理上与神圣相靠近,并与神沟通,史诗音乐恰恰是这种精神或心理感觉最直接的承载方式。故此,我们不能用他族的、《格萨尔》其他类型史诗艺人的通用思维或“我们”的“科学”思维来分析、判断与研究神授艺人的音乐创编。

本文为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4批面上一等资助项目《〈格萨(斯)尔〉史诗音乐范式比较研究——以蒙、藏、土族〈格萨(斯)尔〉为中心》的阶段性成果(资助编号:2013M54018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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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l Reichl (ed.), TheOral Epic: Performance and Music,Berlin:VWB,Verlag für Wiss.und Bildung,2000.

原载《中国音乐学》2015 年第 3期

凭空而降的英雄史诗(五):说唱艺人次仁占堆

西藏申扎县的说唱艺人次仁占堆,小时候有一晚上,他做了许多梦,梦见雄狮格萨尔率军胜利归来,百姓隆重欢迎,他激动地跑上前去,向自己心中崇拜的格萨尔敬献了一条洁白的哈达。梦后的第三天他便开始会说唱《格萨尔王传》了。第一部是《天岭卜筮》,那年次仁占堆13岁。此前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由于母亲早逝,父亲及哥哥、姐姐都宠着他,使他从小十分任性,常常和别的孩子打架争高低。9岁多时他和同村的一个孩子打架下手太重,把那个孩子打了个半死。家里人知道后狠狠地训了他一顿,他一气之下跑出家门,钻到一个叫塔加杰的山洞中藏了起来。这个山洞离家大约有半小时的路,山洞只有一间普通房子大小。过了一段时间,他在漆黑的山洞中昏昏欲睡,朦胧中出现了幻觉,只见一位喇嘛走来问他:“你长大以后是以说唱《格萨尔王传》为主,还是当一个活佛管理寺院?”次仁占堆不加思考地回答说:“我要唱《格萨尔王传》。”一会儿他便睡着了。次仁占堆次仁占堆不知不觉在山洞中睡了两天。当他醒来回到家时,父亲十分惊奇,问他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这以后,虽然他嘴上讲不出《格萨尔王传》的故事,心里却总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父亲去世后不久,他开始说唱《格萨尔王传》了。他曾听父亲说过,拉萨有一位热振活佛,很喜欢《格萨尔王传》,若是能得到他的加持,便可以一辈子顺利地说唱。于是他便独自离家朝着东南方拉萨的方向走去。热振活佛详细地询问了他的情况后,先让他吃一顿饱饭,然后叫他唱《格萨尔》。次仁占堆慢慢地唱了几段,唱毕,热振活佛满意地点点头,手中攥了一把米,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后,撒在次仁占堆的身上。次仁占堆当天他便留在活佛那里。第二天他自觉头脑中的故事多了起来,不仅可以说许多故事,而且也流畅了。他在活佛家中又住了三、四天,天天讲《格萨尔王传》,受到了很好的招待。临走时,活佛还给了他80元钱。回到申扎县以后,次仁占堆便开始了说唱。虽然他不必像前辈们那样云游四方,而且也不以说唱为主,但是由于他说唱得好,群众中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次仁占堆会讲格萨尔故事,还会降神治病。”这样,附近的达尔玛乡、辛古乡及交界的班戈县的郭玛等地,便成了他说唱的主要地区,那一带的牧民群众都很喜欢他。次仁占堆据次仁占堆说,他的父亲也会降神。那时他降神需要有铜镜、摇鼓,要借助一些法器。但是次仁占堆却不需要,他只要一面铜镜即可。在他十四五岁时,曾经有两次看铜镜取得了成功。一次是附近的祖鲁寺里丢失了7盏酥油灯,寺庙中的人请次仁占堆看铜镜,结果铜镜中明显地显示了失物埋藏的位置,是曾在寺院里住过的嘉措埋藏的。人们根据次仁占堆指点的方向去挖,找到了失去的金灯;另一次是次仁占堆家在玛尔恰山一带丢了牛,他通过看铜镜,发现牛在班戈县都律山那边,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他说:我说唱时主要靠降故事神,如果故事神降下来了,那么脑海中的图像就出现了。这时自己渐渐地不理会四周人的存在,而只想到头脑中出现的形象,这是说唱的最佳状态。而一停下来,头脑中的图像就消失了。再讲,图像又会出现。我就是靠眼前的图像来说唱《格萨尔王传》的。有时,头脑中故事神降不下来,图像就不出现,这时讲的《格萨尔王传》是很平淡的。不出现画面,就需要自己努力地去想,对人物场景的描述便不够丰富详尽,唱起《格萨尔王传》来感到很费力。听众越多,故事神就降得快一点,听众少,自己也没有情绪唱好。沉浸于说唱中的次仁占堆次仁占堆说唱时,没有什么仪式或特殊的形式,他坐在那里,合上眼皮即可以开始说唱,说唱时从不抬眼皮看听众,全神贯注于说唱之中。次仁占堆共会说唱《格萨尔王传》63部。他能够唱一种首尾完整的故事梗概式的《格萨尔》目录。这种梗概是全韵文体,前边有数句颂词,然后便直接进入正文。每一部都有4-8句韵文,对该部的主要情节内容予以介绍。次仁占堆对于自己由于降故事神而会唱《格萨尔王传》笃信不疑,并且称可以给人降神治病算卦。他说,只要自己不吃脏的肉,不让自己的身体受到什么晦气以及不要针灸、疗烤及让火触及,经络就是通畅的,那么故事神便可以随时降于头脑之中。 

凭空而降的英雄史诗(四):说唱艺人曲扎

       曲扎的父亲拉杰生在青海果洛玛多县阿日宗家族,是当地有名的富户。他笃信佛教,同时又是个出色的藏医。他离开家乡果洛经过索县热都乡到拉萨朝佛,后来又从拉萨赴印度各地朝拜。

       曲扎一生周游各地,见多识广,医术高明。当他由印度归来,经拉萨向北,在返乡途中再次经过索县的热都乡时,与曲扎的母亲相识。此时,一生的劳顿使他疲惫不堪,他无意也无力返回家乡了,于是便在热都乡住了下来。这时拉杰已快五十岁。

       不久,曲扎活佛玛仁波切为其降神附体,打开说唱的智门,此后不断地做梦,晚上梦到什么,白天就说唱什么,以至会说唱的内容逐渐增加;那曲安多县的年轻艺人格桑多吉的父亲是比如县的格萨尔艺人,以“那曲仲堪多吉班单”著称,13岁时曾请热振活佛念经祈祷,为其广开说唱的智门;丁青县艺人桑珠也称在梦后得到了仲护寺烈丹活佛的明示后才会说唱。此外,那曲申扎县的次仁占堆,巴青县的次旺俊美,青海唐古拉艺人才让旺堆等都称他们在童年时做过梦,梦后开始了说唱《格萨尔王传》的活动。看来梦与“神授”是有着密切的关系的。

凭空而降的英雄史诗(三):说唱艺人桑珠

       桑珠11岁时,有一天,他到山上放羊。藏北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一会儿一变。早上出来时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中午却乌云蔽日,下起了阵阵细雨。桑珠把羊拢到了一个山洞旁的草地上,自己钻进洞中躲雨,不知不觉地靠在岩壁上睡着了。睡梦中他与每天向他们家里逼债的人扭打了起来。危急时分,格萨尔王出现在眼前,只见他不由分说,几下子便降服了那几个逼债的恶汉。当桑珠激动地想说上几句感谢的话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声来,他便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呼喊,话未出口,人却醒了。环顾四周依然如故,方知是一场梦。       回到家里,桑珠总是觉得头发沉,腿发软,精神处于恍惚的状态。那梦中的一切在脑子里翻腾。父亲见他终日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忧心忡忡地带他到仲护寺请烈丹活佛明鉴。活佛留下了桑珠。在寺院里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和治疗。几天后他痊愈了,可是每天晚上他仍是做着奇异的梦。       一次,他梦见自己像活佛一样在看《格萨尔王传》的书,一部接着一部,十分有趣。醒来时书中的内容竟然历历在目,满脑子都是格萨尔的故事。从此,他开始四处流浪,并演唱《格萨尔王传》。在流浪途中,他也见过不少艺人,每见到一位艺人,他都要驻足聆听。说来也怪,只要桑珠听过一遍,便可以完整地复述出来。

凭空而降的英雄史诗(二):说唱艺人玉梅

格萨尔说唱艺人玉梅

       艺人玉梅自述说,在她16岁那年的春天,她和女伴次仁姬把牦牛赶到了她家山背后的草场。

       静谧的草原上,牛群安详地吃着草,四处静极了,只听到牦牛咀嚼的声音。玉梅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躺在草地上睡着了。这时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她面前有两个大湖,一个黑水湖,一个白水湖。只见从黑水湖中跳出来一个红脸妖怪,要把她往湖里拖,正当她哭喊挣扎时,从白水湖中走出来一位美丽的仙女,头戴五佛冠,用白哈达缠住她的胳膊与红脸妖争夺。仙女对妖怪说:“她是我们格萨尔大王的人,我要教她一句不漏地将格萨尔的英雄业绩传播给全藏的百姓。”黑水湖妖魔无奈,只得放开她钻入湖中。

       这时从白水湖中又走来一位白衣少年,他们给她沐浴并赠给她宝石和九根白马的鬃毛,然后对她说:“你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可以回家了。”仙女和白衣少年在白水湖中隐去后,飞来了一只神鹰。把她拖到天葬台,啄下她肩上的一块肉供神。她在疼痛之中醒来。回家后玉梅便生了一场大病,这期间她满口胡说,两眼发直。

       在玉梅生病的这一个多月中,眼前一直浮现着格萨尔及其大将四处征战的场面。面对生病的女儿,曾在热不单寺当过喇嘛的阿爸去热不单寺请求永贡活佛来给玉梅念经。活佛应允来到玉梅家,给她念了经,通了脉。四五天后,她的病好转了。病愈后,她便能说唱《格萨尔王传》。

凭空而降的英雄史诗(一):说唱艺人扎巴

  藏语称“巴仲”的“仲”是故事、传奇之意,在这里专指《格萨尔王传》史诗,“巴”是降落、降下之意,那么直译其意为降下的传奇故事,即是说唱艺人的格萨尔故事是自天而降的。神授艺人大多自称童年时做过奇怪的梦,梦醒后不学自会,便开始了说唱史诗的生涯。他们会说唱的史诗内容由少至多,逐渐成为一名艺人。他们做梦的内容一般是《格萨尔传》中的若干情节,或史诗中的一位神、一位英雄指示他们终生说唱《格萨尔王传》,使他们产生了一种使命感,于是醒来后,便开始了宣扬格萨尔丰功伟绩的说唱。据调查,目前中国藏区神授艺人约有26人,其中最长者除扎巴老人(1986年81岁时去世)、那曲的阿达尔(1990年春80岁去世)外,尚有丁青县艺人桑珠和班弋县艺人玉珠。还有年轻的那曲申扎县艺人次仁占堆。这些艺人大部分居住在西藏的那曲和昌都地区,也有的在青海的果洛、玉树等地。著名藏族艺人扎巴,连一个藏文字母也不认识,却可以说唱42部,到1986年11月他去世时为止,已将其中的26部录了音;那曲索县女艺人玉梅,自报能说唱74部,已将其中的25部(包括大宗和小宗)录制成磁带;丁青艺人桑珠已录音41部(大、小宗)。后来发现的唐古拉艺人才让旺堆会说唱148部。“神授”艺人一般都自称在童年时做过梦,尔后患病。他们在梦中曾得到神、格萨尔大王或史诗中其他战将的旨意,病中或病愈后又经寺院喇嘛念经祈祷,并为之开启说唱《格萨尔王传》的智门,从此便会说唱了。

1981年初,降边嘉措(左)与著名《格萨尔》说唱艺人扎巴(中)和玉梅(右)。

       扎巴8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大事。一天,小扎巴丢失了,一连七天过去了,父母仍不见他的踪影。已经绝望的父母决定请喇嘛念经,为他超度。然而,这时却意外地发现他在离家不远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昏睡。找到他时,他浑身是土,不断地打着哈欠,并不知道家人为了找他已经七天不得安宁了。其实,扎巴感觉只是做了一场梦,他梦见格萨尔手下的大将丹玛把他的肚子打开,把五脏六腑掏出来,装进了载有史诗的书。

       扎巴被领回家后,嘴里开始不停地说着莫明其妙的话语。村子里的老人说,这孩子的魂被魔鬼带走了,所以他疯了!又有的人说,这孩子嘴里说的好像是格萨尔的故事。又过了三天仍不见好转,不知所措的父亲只好领着扎巴到附近的边坝寺去,请边坝仁波切明鉴。据说,这位活佛当天已经预感到要有人上门,便事先吩咐徒弟们:今天寺庙大门要敞开,无论何人都要请进来。当活佛见到了痴呆的小扎巴,听了他父亲的叙述后,便不慌不忙地对他父亲说:你放心地回去吧,这孩子没事,让他留在这里住几天。

       当地人传说,这位活佛是格萨尔王手下大将丹玛的转世,对于格萨尔当然是极为熟悉和无比敬仰。所以当他听到扎巴嘴中断断续续说着的格萨尔故事,看到扎巴痴痴的样子,便决定给他开启智门。活佛吩咐下人在一口大铜锅里装上水和牛奶,把扎巴放进去沐浴。过后,用氆氇把他裹起来,捆在屋里的柱子上。活佛不让任何人入内,自己在一边念经,而扎巴的嘴里仍在不停地说着呓语。三天后,活佛再次给扎巴沐浴,念经做法,开启智门。慢慢地,扎巴真的好起来了。他清醒了过来,能够控制自己的说唱了。扎巴回到家中不久,一位从五台山朝佛归来的藏族喇嘛经过边坝,来到扎巴家中。扎巴的妈妈讲述了扎巴的经历,喇嘛听罢高兴地说这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养育他,不要让他遭到脏东西和晦气的污染,让他永远干干净净,你的儿子会比一座金房子还要宝贵呀!这位喇嘛的话没有说错。

       从寺院回到家中的扎巴和以前判若两人。他一张嘴,就会唱出格萨尔的故事。不用思考,不用准备,好像事先学过似的。他试着唱给家人听,唱给村子里的人听,得到了大家的承认。从此,扎巴开始了说唱《格萨尔王传》的生涯。此后无论是在家乡,还是他游吟乞讨、客居异地的岁月里,《格萨尔王传》一直陪伴着他,他再也离不开说唱《格萨尔王传》了。

史诗《格萨尔》“神授艺人”超自然现象之谜

2007年09月24日 16:31南方网

作者: 陈一鸣   编辑: 唐毓瑨

甘孜州格萨尔办公室主任仁真旺杰快要退休了,每到雨季,严重的风湿就会使他痛苦不堪,可一谈起格萨尔,老人马上就精神倍增。

仁真旺杰的童年就是在艺人的格萨尔说唱中度过的。他记忆中的格萨尔神授艺人,平时看起来都“病怏怏的”,但当他们把故事帽(格萨尔艺人特制的帽子)一戴,把腿一盘,闭目沉默片刻,身体会有如电击一般,骤然间精神抖擞:“一声‘噜,嗒啦,嗒啦’之后,千军万马就从艺人的嘴里奔涌而来”。

仁真旺杰为德格县写的县歌歌词中就有这么一句:“我们唱着噜嗒啦嗒啦,从远古走来……”

谈起《格萨尔》,仁真旺杰更多强调的是它包含的人文价值,比如《格萨尔》所反映的古甘孜康区的社会形态、民俗传统、思想观念、文学艺术……

“格萨尔王同父异母的哥哥甲察的母亲就是汉人,甲察在藏语里的意思,就是汉人的侄子。格萨尔王有藏妃、汉妃、姜妃(纳西族)。在我的老家炉霍县,有些地区专门唱格萨尔倒霉的片段,据说他们的祖先曾和格萨尔王作战。这些内容都能为甘孜地区历史文化的丰富多样性提供解释。”

“藏族谚语说‘没有晁同(格萨尔王的叔叔,奸臣)不行,有了晁同不好’,很通俗但又很辨证。”

今年8月的康巴艺术节上,甘孜州格萨尔办公室将组织州歌舞团排演一台大型格萨尔藏戏。甘孜州的格萨尔工作方兴未艾,然而让仁真旺杰倍感焦虑的是,现在好的说唱艺人越来越少了。

据杨恩洪教授统计,1980年代能够说唱《格萨尔》的藏族艺人有150人左右,艺人中最优秀的一类———神授艺人有26人。现在26人中已有16人辞世,剩下的10位基本上都是老人。

神授艺人桑珠:82岁

病床上的桑珠

目前,桑珠在西藏社科院进行说唱录音,几位家人和他一起住在拉萨。有关方面打算以他的说唱为蓝本,编印一部完整的《格萨尔王传》,计划出版45部。目前已出版16部。为了录音,老人经常一个人抱着录音机,跑到山洞里说唱。

神授艺人桑珠今年82岁了。5月的一天,老人不慎在楼梯上跌倒,摔断了三根肋骨,6月中旬还躺在拉萨西郊的一家医院里。采访前有人提醒记者说,老人脾气特别倔强,问话要小心。也许是第二天就要伤愈出院的缘故,那天老人的精神状态特别好,简直是问一答十,应对裕如。

桑珠的老家在藏北丁青县一个叫“如”的村庄。虽然乡土贫瘠,却是一个交通方便、利于经商的地方。桑珠小时候最喜欢的人是他的外祖父,因为他总是能把格萨尔唱得出神入化。在桑珠还小的时候,洒脱率性的外祖父突然辞世了。这对幼年的桑珠来讲,无异于天崩地陷,感情遭受到重大打击。

厄运总是接踵而来,外祖父去世之后,有两个人找上门来,说桑珠的外祖父生前曾经欠他们的钱。不明不白地,桑珠家仅有的两头牦牛就眼睁睁地被牵走了。从此,幼年的桑珠只得替别人放羊糊口度日。

11岁那年,有一天桑珠在山上放牧时遇到暴雨,他就躲进了山洞。

雨下个不停,不知不觉中桑珠进入了梦乡。梦中两个讨债人又找上门来,拉起桑珠家的牦牛就往外走。桑珠抢上前去,抓住牛尾巴不放,讨债人松开绳子,回头打桑珠。就在这时,格萨尔大王从天而降,把两个讨债人制伏在地。桑珠激动万分……

梦醒之后,桑珠回到家中。父亲见他精神恍惚,就把他送到寺院请活佛治疗。在寺院的日子里,桑珠频繁做梦,每次梦中都会翻看《格萨尔》的书。梦醒之后尝试着回忆,内容都能回想起来。再尝试着开口说唱,他发现自己不但能流利说唱格萨尔,而且唱完之后会特别开心。

从此桑珠就开始了自己的格萨尔说唱生涯。尚未成年的他不再放羊,跟着去冈底斯山朝圣的人群,一路向西,边走边唱。朝圣路途艰辛,人群都愿意出钱听桑珠说唱。就这样,桑珠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徒步朝拜了神山,又徒步返回家乡。接着,他请人做了一顶格萨尔说唱艺人帽,又开始徒步向南,挨村说唱,几年后来到了离拉萨不远的山南地区。

《格萨尔王传》起源于牧区,过去在康巴、安多牧区畅通无阻,但在卫藏地区(拉萨周边地区,基本上是农区或半农半牧地区)公开说唱格萨尔是受到限制的。山南的一位贵族偶然听到了桑珠的说唱,听得神魂颠倒,就干脆把他请到家中,每天悄悄地听上一段。就这样,桑珠竟在那位贵族家说唱了一年。那位贵族去拉萨访亲时把桑珠也带到了拉萨,没想到桑珠的名气又在拉萨打开了,拉萨贵族不断邀请桑珠到自己家里说唱,连噶伦(旧西藏噶厦政府最高世俗行政官员)索康都把桑珠请到了家中。

出了名,生活好了起来,桑珠在拉萨附近的墨竹工卡县定居下来,娶妻生子。农闲之余,仍旧说唱心爱的《格萨尔》。

1980年代抢救格萨尔艺人工作中,桑珠的说唱引起了专家们的高度重视。专家认为,桑珠的说唱多而全,并且在语言方面特别注意学习吸收卫藏方言。桑珠的这点优势是以康巴、安多方言说唱的艺人无法比拟的。

病榻上,老人半卧着,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经历,记者拍照时还侧过身体对准镜头。

他说自己可以说唱出76部《格萨尔》,“不只会十八大宗,还会十八中宗、十八小宗。小片断多得像牦牛毛”。老人用慷慨激昂的语调总结自己的一生:“低到与乞丐坐同一个卡垫,高到与达官贵族喝同一碗酥油茶。1984年以后一直盼望出书,现在书也出来了。能为格萨尔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这一生是成功的。”

老人认为自己的前生肯定曾是格萨尔身边的一个人,中间几次轮回,今生再来完成说唱格萨尔的使命。翻译告诉我,老人认为说唱格萨尔是神圣的事儿,所以对有些艺人的说唱感到不满。

望着忙里忙外的孙女,老人遗憾地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很爱听了,关键是他们不懂得《格萨尔》是个好东西。”老人说。

神授艺人玉梅:47岁

玉梅在家中闭目说唱

玉梅说话时会看着你,当你看她时,她又把目光移开。与桑珠老人不同的是,玉梅的回答往往不如记者的问题长。

来玉梅家之前,听人说她现在经常头晕,录音进展不如预期顺利,配合人员对此颇为着急。来与不来,记者事前还曾掂量了一番。很显然,记者的到来无论如何也属于又一次外来冲击。最后西藏社科院有关方面还是为记者提供了这个方便,玉梅自己也愿意接受采访。

玉梅就住在西藏社科院院儿里,她家的房子上下错层,有一百三四十平方米。客厅内侧环绕着半圈藏柜,藏柜上很醒目地摆放着周恩来的照片。靠窗的一面是半圈沙发,每个沙发上都铺着又厚又漂亮的卡垫。

偌大个屋子再加一个小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玉梅说:“我在拉萨的家好,在家乡索县(藏北牧区)的家也好,我姐姐在索县还养着24头牦牛呢。”

玉梅出身于格萨尔说唱世家,她的父亲洛达就曾是索县远近闻名的格萨尔说唱艺人,他最著名的传奇是“摆擂台”。当年一位说唱艺人从外地来到索县,此人对自己的说唱水准非常自负,洛达受家乡父老之邀,与之展开了一场长达一个月的说唱比赛,唱到最后,外地艺人主动认输。即便在洛达去世多年之后,索县及其周边地区还流传着这段佳话。

提起洛达当年的说唱,当地百姓还赞不绝口。

然而玉梅开始说唱却与父亲无关。

据她说,自己16岁那年有一次做梦,梦中眼前出现一黑一白两个湖泊,黑水湖中突然跳出一个妖怪来,把她往湖里拖;白水湖走出来一位仙女对妖怪说,她是我们格萨尔大王的人,我要教她一句不漏地把格萨尔的英雄业绩传播给全藏的百姓。说着用哈达缠住她的胳膊与妖怪争夺,最终妖怪只好弃她而去……醒来后玉梅大病一场,病愈后就会唱格萨尔了

就这样,玉梅从16岁开始说唱格萨尔,10年后名动拉萨。1983年,26岁的玉梅的说唱曾让拉萨的所有在场专家心服口服。

当时在说唱之前,专家们曾对年轻的玉梅充满怀疑:这么年轻,这么腼腆,又目不识丁,她能唱好吗?

但当她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坐定,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先是屏气凝神,调整片刻,紧接着双目微睁,格萨尔诗行滔滔不绝地从她嘴里流淌出来。

一周后,专家又请她说唱,并把两次说唱加以对比,发现玉梅的两次说唱几乎一模一样。专家终于相信,这位完全不识藏文的姑娘的脑子里竟然装着难以想象的丰厚的文学宝藏

就这样,26的女牧民玉梅被正式录用为国家干部,从索县来到了拉萨。玉梅最早的单位是西藏《格萨尔》抢救办,辗转几个单位,现在到了西藏社科院。她的职称也随着工作年限逐级上升,现在已拥有副高职称了

在城市生活多年的玉梅,说话举止仍流露出牧民的淳朴性格。不过据了解玉梅经历的人介绍,到了城市以后玉梅比较迅速地融入了城市生活,她很喜欢逛商店,有时也搓几圈麻将。单位曾请人教她学习藏文,但出口成章的玉梅学起文字来却非常吃力,学习效果一直差强人意。

她也会主动地谈到自己没有以前唱得好了。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头晕;另一方面拉萨人基本上听不懂她的藏北方言,说唱起来缺乏共鸣。玉梅自己显然也很着急,她能说唱十八大宗、十八小宗,可20多年过去了,才只录了五六部。

有格萨尔研究人员提出这样的问题:环境的变化会不会引起说唱技能的萎缩?说唱艺人离开自己的生存土壤,来到大城市,过起优越的现代生活,这种保护是否存在缺陷

说唱传统是民族的共同记忆

□受访 全国《格萨(斯)尔》工作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杨恩洪教授

杨恩洪

使《格萨尔》跻身于“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杨恩洪教授退休前的最大愿望。1968年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杨女士即分配到西藏那曲工作;1980年回到家乡北京,一直在中国社科院从事格萨尔艺人研究。

1980年代,为探访西藏艺人,她曾独身一人背着录音机和照相机赶路,半夜三更在川藏线上招手拦卡车。今年6月中旬,听说昌都一带出了一名14岁的“神授艺人”,她又只身进藏,从拉萨出发后遭遇雨天,道路塌方,只好原路返回。

记者:《格萨尔》说唱艺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杨恩洪:历史上没有记录,但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手抄本出现于14世纪,内容是《姜岭之战》,讲的是岭国格萨尔与纳西人之间的战争。据此推算,艺人的出现时间应该早于14世纪。早在7世纪的敦煌文献中,就出现过格萨尔字样,但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论定敦煌文献中的格萨尔与史诗中的格萨尔是一回事。

记者:如何理解“神授”现象?

杨恩洪:关于“神授”,世界格萨尔学界也有各种不同的观点,有人认为这只是艺人为了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杜撰的有人认为这是艺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创作冲动,就真心地认为这是神的意愿;当然也有人认为确实是神授……等等。

不过这其中确实有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如果说是靠记忆,文盲怎么记忆那么多内容的如果说是即兴创作,文盲的创作怎么会有如此之高的文学艺术水准?藏区有口耳相传的基础和传统,过去宁玛派和苯教主要都是口耳相传,靠记忆传承。从理论上讲,人类大脑的储藏量是惊人的,现在人们的记忆只占据了大脑的极小一部分,也许神授艺人具有开发大脑记忆的特殊能力?而我们的记忆模式则因为人类产生文字依赖后发生了改变?

在没有定论之前,目前的各种观点还都只能被认为是假说。

记者:为什么要保护《格萨尔》,最需要保护的是文本还是其他要素?

杨恩洪:一个社会的文化基因丰富多彩才有可能促成社会文化的总体繁荣,单调的结果就是走向灭亡。如果现在不保护《格萨尔》的口头说唱传统,过去的二十年的努力也许就要付之东流了。说唱艺人尤为珍贵,他们是研究史诗、打开史诗之谜大门的一把钥匙。我们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具体名称就是“格萨尔艺人及其说唱传统”。说唱艺人中最为珍贵的“神授艺人”,目前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老人,新人越来越少。他们的消失,就是民族共同记忆的消失,是一段历史的消失。

回想起来,我们当初的保护、研究方式缺乏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方法,影像手段也不足,早期我们用的都是盒式磁带,现在有一半都听不清楚了。另外研究中的个人壁垒、拒绝共享的问题也不容讳言。未来九年内,我们打算办三个艺人传习学校、资料馆。对于衍生类的格萨尔藏戏,唐卡等艺术形式也要给予足够的重视。

记者:采访中记者接触到的每个人都坦然承认,年轻人不像过去那样爱听《格萨尔》了。《格萨尔》保护的合理的期望值是什么?

杨恩洪:像世界其他史诗一样,《格萨尔王传》必然要经历从口头说唱向书面化过渡的过程。当青藏高原逐渐迈向现代社会以后,口头说唱形式受到现代文明的挑战,正在逐渐减少,而史诗流传的书面化形式最终会代替口头说唱。正因为如此,才要对《格萨尔》说唱传统进行保护,就像正因为现在年轻人很少喜欢听昆曲和古琴,所以我们才保护它一样。

世界最长史诗《格萨尔王传》

世界上众多民族都有史诗,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史诗都自生自灭了,仅有少数史诗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并成为人类共同的瑰宝。比如古希腊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其中人物和故事仍然到处流传,然而史诗的有机组成部分———荷马一样的行吟诗人却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我国史诗《格萨尔王传》不一样。

《格萨尔王传》是一部至今还有行吟诗人口头传唱的、具有史诗原生态标本意义的、活着的史诗

《格萨尔王传》是世界上篇幅最长的史诗,比世界上著名的“五大史诗”的总和还要长。

《格萨尔王传》是一部流传地域辽阔,影响众多民族的史诗。它诞生于藏区,流传于藏、蒙古、纳西、裕固、白等民族。在国外,蒙古国、俄罗斯的布里亚特、卡尔梅克以及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不丹、锡金等国也有人传唱

《格萨尔王传》研究是当今世界藏学中的一门显学。18世纪它就被介绍到欧洲,1930年代以后,被诸多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文学家、艺术家所关注。在我国,早在19世纪就出现了局米旁。朗吉嘉措这样的格萨尔研究专家。1930年代起,自任乃强先生以降,我国格萨尔研究专家层出不穷。尤其上世纪80年代初,“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成立之后,格萨尔研究更加深入细致,成果空前。2001年在巴黎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1届大会上,我国推荐的“《格萨尔》史诗诞生千周年纪念活动”被列入“2002-2003年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参与项目”。

早熟的古代中国曾使德国大哲黑格尔做出这样的论断:“中国没有史诗”。《格萨尔王传》的出现让这一说法不攻自破。

由于口耳相传,流传地域广泛,所以《格萨尔王传》的传唱非常灵活:各个地区之间唱法不同;同一地区各个艺人之间唱法不同;同一艺人由于健康、情绪等各种原因每次的说唱也会略有不同。但他们诉说的都是同一个故事:一千多年前,藏区各部落受到妖魔鬼怪的侵扰,民不聊生。观音菩萨动了慈悲之心,找到释迦牟尼禀告说,怎样才能使人民脱离苦海呢?

释迦牟尼说:可以派白梵天王的小儿子下界帮助黑头藏人。

白梵天王的小儿子提出下界的条件是:母亲出身要高贵。于是莲花生就到龙王家中施法,使龙王全家生病。在龙王一筹莫展之际,莲花生前去治疗。莲花生要求的酬谢条件是龙王的小女儿跟他走,龙王答应了。

莲花生把龙王的女儿安排给了格萨尔王的父亲。格萨尔刚一诞生人间,就被叔叔晁同排挤,与母亲漂泊到最穷苦的地方做牧童,由此饱尝人间疾苦。格萨尔12岁时,叔叔晁同倡议各部落赛马,讲好条件谁赢得比赛谁就可以称王,并迎娶美女珠牡。少年格萨尔骑着一匹瘦马,在神助之下一举夺魁,从此称王。称王之后格萨尔南征北战,斩妖伏魔,完成了拯救使命,重归天界。

说来简单,但艺人敷陈起来就长了。艺人扎巴生前共说唱《格萨尔王传》25部,还远没唱完,篇幅就已相当于5部《红楼梦》。

作为史诗的一个重要有机组成部分,格萨尔艺人本身的传说甚至比《格萨尔王传》更为传奇。杨恩洪教授将艺人大致分为五种:

神授艺人:他们往往自称童年时做过奇怪的梦,梦醒后不学自会,便开始说唱《格萨尔王传》。每人都可以流利说唱一二十部,甚至几十部之多。这些艺人基本上都是文盲,但他们遣词造句的精妙,结构能力的高超实在令人费解。由于旧社会艺人社会地位低下,生活极端贫困,他们大多以四处游吟为生,都具有较特殊的生活经历。

闻知艺人:他们是在听了别人的说唱,或看到《格萨尔王传》的本子后才会说唱的。这部分艺人比较多,他们多者可以说唱三四部,少者为一两部,有的只是说唱一些章部中的精彩片段。

掘藏艺人:“掘藏”是藏传佛教宁玛派的术语。这些艺人自称可以发掘别人看不到的经典,所以可以说唱。此类艺人很少。

吟诵艺人:手中拿着史诗本子边看边说唱,一般以曲调的丰富见长。

圆光艺人:圆光本为巫师、降神者的一种占卜方法,即借助咒语,通过铜镜看到占卜者想知道的一切。圆光艺人自称他们的眼睛与众不同,可以借助铜镜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文字与图像。已经去世的圆光艺人卡察扎巴自称,自己是通过铜镜看到史诗的诗行,然后将其抄写下来。(南方周末)

著名藏学家降边嘉措说:“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先后发现民间说唱艺人150余人,录音超过5000小时。许多艺人生长在偏僻山村和牧区,目不识丁,他们能够讲述十几部乃至几十部史诗故事,吟诵几十万、上百万诗行,让人费解,成了文化研究领域里的’斯芬克司之谜’。”

西藏的《格萨尔王》是一部伟大的史诗,荷马式游吟诗人——格萨尔说唱艺人,是《格萨尔王》的主要创造者。

格萨尔王故事的说唱艺人主要分为7类:

一类是神授艺人

在藏地,这样的经历屡见不鲜——一字不识的放牧者,只因荒山野外、河边湖畔一场奇异的梦,醒来时,成串的格萨尔王的故事就会从他的嘴里脱颖而出,滔滔不绝。这样的过程,藏族人称为“神授”。

二类是撰写艺人

他们一般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但也是靠一种无形的力量,一旦撰写开来,便不假思索源源不断的书写《格萨尔王》,语言优美,结构清晰,错别字极少。

三类是圆光艺人

他们借助铜镜或盛满青稞的盘子,或看着一张白纸、盛水的碗等说唱,离开了这些物什便不会说唱。

四类是吟诵艺人

这一类艺人是后天的喜好使得他们选择了说唱。他们从小学习藏文,刻苦学习格萨尔王的故事,达到比较熟练的程度,一般会讲一两部或一些片断。

五类是闻知说唱艺人

即指那种通过听别人说或是诵读史诗刻本便具备说唱能力的人,这一类艺人只能说唱几部史诗。

六类是传承艺人

家中祖上有人将所掌握的史诗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分口耳相传和抄本传承。

七类是掘藏艺人

这一类艺人很少,多为宁玛派僧侣。他们依靠自己的缘分挖出前人埋藏在地洞、岩洞等地的《格萨尔王传》,再说唱给民众。

不管是哪一种类型的说唱艺人,几乎都有一段不寻常的人神交往的经历。

七十多岁的阿尼住在德格印经院附近,15岁时,他梦见一个名叫曼青热嘎的神灵,骑着一匹白马来到他身边,告诉他要珍惜自己的好嗓子,好好说唱《格萨尔王》。醒来后才知道,曼青热嘎,就是格萨尔王的化身。

不同的是,阿尼的说唱,虽然开始于神灵的启示,但更多是后天学习而来,他能用30多种调子,说唱30多种版本的《格萨尔王》。格萨尔王的传奇,在他的说唱中,展现出无限的魔力。

沿省道216向北,翻过4800米的海子山,就踏上阿须草原的地界了。远处山峦叠嶂,阿须草原是格萨尔王出生成长并征战一生的主要地区。

时光已经过去了一千年,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天上飘过的云不能记录,草原上划过的风也不能记录。

传说中有一次格萨尔外出征战,战马不小心踩死了一只青蛙,格萨尔跳下马来,将青蛙捧在手掌中,告诉它来世一定要把自己的英雄故事世世代代传唱下去。

《格萨尔王》说唱艺人,大都认为自己是一只青蛙的转世。

假若有一天,这些年老的说唱艺人去了天堂,他们会把格萨尔的故事带走吗?

高原上绵延了一千多年的传奇,到那一天会不会戛然而止?

语言唤醒与《格萨尔》“神授”现象

时间: 2015-05-22      作者: 张武江      来源: 西藏研究

中外学者很早就有人提出“语言唤醒”一词,语言唤醒充其实质来说就是在内外环境的刺激或激发下,语言潜力被开发出来的过程。从本质上说心理唤醒和语言唤醒表述了相似的内容。对于《格萨尔》“神授”艺人的神奇语言能力,学界目前仍是众说纷纭。文章认为:从心理唤醒的正向和负向两个方向可以合理解释“神授”艺人们的神奇语言能力。

  一、语言唤醒“唤醒”一词最早由宋代朱熹提出。

  《朱子语类》卷114有言“须是唤醒方知……某看来,大要功夫只在唤醒上。”(参见朱熹《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第2745页)朱子的“唤醒”指的是通过具体的道德修养方法来摆脱气禀的偏执与人欲的封闭,使得道德自觉地在不断拓展自身的同时由迷失走向觉醒,从而最终实现人与理的直接交流。

  (一)语言唤醒

  乔姆斯基认为人具有先天的语言获得装置(LAD),后天的语言学习是对人先天语言能力的“唤醒”。人的心智/大脑中除其他认知系统外,还有一个系统叫语言器官,专管语言知识及其运用。每个人出生伊始,他的语言器官就处于由遗传决定的初始状态之中。这是全人类共有的一种生物秉赋,而且是人类独有的生物特性。环境只是对“内在决定的成长过程”起激发作用。而且只对其产生有限的影响;这种内在决定的成长过程大约在青春期组建稳定下来。(Noam chomsky,2002)

  于根元在“用好自动升级的程序”(《语文学习》2001年第2期)一文里谈到:许国璋在《(马氏文通)及其语言哲学》(《中国语文》1991年第3期)里介绍《马氏文通》后序首段的一个思想:“世界上一切人种,不论肤色,天皆赋予心之能意,意之能达之理。”并且认为:“这叫人想到今人所说语言是‘与生俱来’(innateness)的学说”。许国璋认为的这个论说,今天的学者耳熟能详。然则马氏在100年前得现代语言理论风气之先,是“中国语言学的骄傲”。我们的语文教学是唤醒学生这种与生俱来的语言能力并且帮助它发展。由此我们可以推断,许国璋可能是国内最早提出“语言唤醒”说雏形的学者。随后,夏中华、于根元等学者相继谈到“语言唤醒”。于根元在《唤醒语言》一书中提到:“在一定意义上说:语言跟生命同在。许多语言学家说人的语言是与生俱来。原始人以来的语言积累积淀在现代人的身上。人们后天学习语言其实是唤醒已经积淀了的语言。如果正是这样的话,我们现代人实在是个大富翁,我们拥有了原始人以来的人类的语言的积淀。不过积淀里好的跟不好的我们都继承下来了,继承下来的都在我们大脑深部沉睡着的,要一一唤醒。我们清楚人有许多语言在我们大脑深部沉睡着,要不断一一唤醒。人们相互用语言交际,都是在彼此进一步相互唤醒语言。我们语言教师,更是要充满爱心、耐心,找到对方最灵敏的感应点,用高层次的语言唤醒学生高层次的语言。因为,唤醒高层次语言的同时,一定意义上是唤醒了高层次的生命。”这是一种更加全面的“语言唤醒”概念。作者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指出“语言唤醒”不但是一个语言学上概念,而且是一个具有人文性的概念。作者是站在社会文化发展的大背景和民族文化发展的结构上以及未来人类发展的本质上来谈“语言唤醒”的。在《应用语言学前沿》一书关于“语言全息发展论”一文中,于根元进一步论述到:“语言唤醒”,“现在个体或者部分所显现的全息,不是最早显示的全息。人比较充分地显示了生物的全息,但是现代人和原始人所显示的是不同的。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代一代人充而用之的积淀。从今天的儿童的语言发展来找人类起初的语言是很难的,因为这种积淀是动态的重叠的。”在“语言唤醒”一节他提出了如下观点“语言是与生俱来的,人生下来之后不是习得语言,而是唤醒语言。”(于根元,2005)我们可以从弗洛姆所说的“人的未特定化”来解释于根元先生的“语言唤醒”。“未特定化”就人的发展而言具有重大的意义,一方面它打开了生命与自然界之间进行能量、信息交换的“缺口”,构成了人向世界的开放性,使人的生命具有了可塑性,赋予人自我塑造的巨大潜力,从而使人的发展成为可能;另一方面,“未特定化”也为后天主体的被激活提供了生物前提,为唤醒人的生命体巨大潜能提供了极为广阔的空间。从“语言全息发展观”来看,人的语言也是处于这样的一个“语言的未特定化”过程,它也需要人不断的去唤醒,需要外界环境去激活。

  在于根元提出“语言唤醒”的同时,外语学界也从外语学习的角度提出了类似的概念。其中最有影响的是钱冠连的“音感召唤”和“隔代激活音感”猜想。钱冠连认为:“内在音响印象受到外在的语言刺激时,音响印象将相应的概念召唤出来,形成语音与语义的结合,这个过程,叫音感召唤。”每个人在说本族语之前,都是听了许久许久的(从他出生之日起,父母就给了他音感),他保存了相当丰富而清晰的音感,时刻准备听从语言刺激的调遣,一旦有了“想说”的意念,便立即反射出连续的有语义的音节来。钱冠连的定义是一个狭义的概念,主要指的是外语学习方面的“语言唤醒”。后来钱冠连进一步发展了他的思想,在《语言全息论》一书中,他提出了两个猜想,其中一个为隔代激活音感的猜想。隔代激活音感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上一代或上几代人学到的语言能力(包括外语能力),本来就以音感的形式潜伏地存在于(血亲或非血亲的)下一代人或下几代人的头脑里。第二层意思是:积极地寻找将潜伏着的语言能力(音感)显化(激活、诱导)出来的科学方法。

  (二)心理唤醒与语言唤醒

  体育运动心理学上的唤醒概念指的是生理上的激活或自主性反应。后来人们认识到唤醒不仅包括生理方面,也包括心理方面。唤醒可以分为心理唤醒与生理唤醒。心理唤醒是个体对自己身心激活状态的一种主观体验和认知评价。心理唤醒主要与个体的心理状态相联系,受多方面的因素影响,如生理、认知、情绪等。心理唤醒不仅有强度高低之分,而且心理唤醒还有方向之分。当个体的心理唤醒与其消极的认知、情绪相联系时,这种心里唤醒就是负向的,否则就是正向的,正向的心里唤醒通过状态自信心来反映。(漆昌柱、梁承谋,2001)

  “语言唤醒”与“心理唤醒”这两个理论分别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提出,研究的对象也不相同,但是两者又互为交叉、互为补充,两者在本质上都表达相同的意思,只是研究角度不同。我们认为“语言唤醒”或者“音感召唤”都应该是属于心理唤醒的范畴。语言唤醒(包括音感召唤)应该是心理唤醒这个总概念下的一个子概念。在本文的讨论中,我们借用运动心理学上的概念来表达语言学上人对语言的认知理解。我们认为,“语言唤醒”可以为解开“神授”现象之谜提供一条新的思路。

  二、《格萨尔》“神授”说唱艺人

  神秘的语言能力

  《格萨尔》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史诗,堪称史诗之冠。而将它从远古带人现代社会的主要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文盲艺人。他们是这部伟大活形态史诗的继承者、传播者、创造者,而《格萨尔》说唱艺人的超人才智和记忆之谜也引起国内外许多学者极大兴趣。这些艺人大都不识字,他们的说唱技能不是靠父传子,更不是靠师承关系而获得。周爱明的研究表明:在新中国发现的100多位《格萨尔》说唱艺人中,据统计,有26位自称“包仲”,“包”在藏语里是天降下来的意思;“仲”是故事,一般专称格萨尔王的英雄业绩故事。“包仲”就是“神授故事者”,一般称为“神授”艺人。“神授”艺人是《格萨尔》所有说唱艺人中最出类拔萃的,可以说唱多部甚至几十部诗章(canto),有自己独特的史诗集群(epiccycle)。他们大多不识字,如最著名的扎巴老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这些上百万的诗行,听众想听哪一部,艺人们就可以像从数据库或电脑中自由检索提取信息一样.从脑子里把所需要的部章说唱出来。(周爱明,2002)

  杨恩洪认为,对于“神授”,世界《格萨尔》学界也有各种不同的观点,这其中确实有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如果说是靠记忆,文盲怎么记忆那么多内容的?如果说是即兴创作,文盲的创作怎么会有如此之高的文学艺术水准?在没有定论之前,目前的各种观点还都只能被认为是假说。(陈一鸣,2004)在目前我们检索到的文献里,很少有从心理语言学角度去解释这种现象的。本文将从心理语言学角度借用运动心理学上的正性心理唤醒和负性心理唤醒概念对《格萨尔》“神授”艺人说唱能力作一种解释。

  三、“神授”现象的心理语言学解释

  于根元认为:“一、宇宙是全息的,人类具有宇宙发展链人类之前的基本信息。现代人类也具有这之前已经出现了几百万年的人类的基本信息。东方哲学里有一种观点,认为人和人之前的基本信息,对于一个人来说也是本自俱足的。二、人的工具都是人原有能力的外化,语言是工具,也是人原有能力的外化。三、人生下来之后语言能力有很大差异.有的是天才,要用他们原有的语言休眠的程度来解释。”(于根元,2005)这种解释无疑给“神授”现象的语言学解释开辟了一条新的思路。这里特别指出的是“语言休眠”这个概念。“语言休眠”是与“语言唤醒,’相对应的一个概念。我们可以把这种休眠状态看作是“神授”艺人语言能力的一种潜状态。在外界环境的刺激(激活)下就可以达到显状态。这个对于“神授”现象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钱冠连(2002)也认为上一代或上几代人学到的语言能力(包括外语能力),本来就以音感的形式潜伏地存在于(血亲或非血亲的)下一代人或下几代人的头脑里。只要我们能够找到将潜伏着的语言能力(音感)显化(激活、诱导)出来的方法,这种潜伏着的语言能力就会由突显出来。

  (一)“神授”现象的“正向语言唤醒”解释

  正性心理唤醒和负性心理唤醒表示心里唤醒方向的两极。当个体的心理唤醒与其积极的认知、情绪相关联的时候,这种心理唤醒的方向就是正向的,反之就是负向的。这组概念也完全适用于语言唤醒。我们认为语言唤醒也可分为正负两个方向。

  乔姆斯基认为语言习得是初始状态和经验交互作用的结果,初始状态就如同一种“语言习得机制”或“普遍语法”,它们是大脑机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任何人都有学习语言的天赋。他承认环境和经验在语言习得过程中的作用,但是认为语言发展的根本原因仍是天赋的认知结构。乔姆斯基认为人脑存在着语言天赋和一般科学认识本能。他认为人有一种语言本能机制,它是一种头脑中的理论建设模型。乔姆斯基明确提出后天经验在语言习得中的“触发作用”和“定型作用”,他只是针对行为主义的白板说反复指出人脑先天结构属性在使人能够学会说话方面起的决定性作用,并始终认为人之所以会说话是人脑遗传属性和后天经验相互作用的结果。(贺川生,2004)乔姆斯基认为语法是一个从少量要素和生成无限句子的装置。儿童依靠天生的语言习得机制,能够说出大量的从未听到过的句子,也能够听懂从未听到过的句子。他重视神经机制在掌握语言过程中的作用,有助于揭示掌握语言的奥秘。于根元在《应用语言学前沿》一书论述语言的“潜与显”这一节时谈到:“运动和时空是连续的,事物不是同时空同样显现的,显和不显又是有条件的。语言也是如此。加上色彩的潜显,可以说语言始终处在潜和显的过程中,语言研究的就是语言的潜和显及其相关条件。语言不是同时空同样显现,也是为了交际。”(于根元,2005)事实上,任何语言现象都处于一种过渡状态。某种语言现象在实际语言生活里出现之前它是潜藏着的,具有一定条件了,经过孕育,就会出现。语言的潜和显是时刻在发生的。潜、显就是语言调节的方式。我们可以把这种“潜与显”理解为“正向与负向”。我们认为,正向的语言唤醒促进语言或语言能力的“显”,负向的语言唤醒则导致语言或语言能力的“潜”或者逐渐衰退。藏族“神授”说唱艺人这种非凡的语言天才和语言记忆能力,从以上观点来看也是一种由潜到显的过程。这种能力潜伏在人的身上,等到某种激活条件(唤醒条件)产生时,这种语言能力就变为显化的形式。从“语言唤醒”角度出发,我们也可以把王希杰、于根元先生的潜显理论理解为“正向语言唤醒”和“负向语言唤醒”。这样对于我们理解“神授”现象有很大的帮助。

  德国语言学家、哲学家洪堡特认为:“我们不能把语言看作一种僵死的生产品,而应视之为一种生产过程,不能只注意语言作为对象之描述和理解之中介的作用,而更应当谨慎地回到语言与内在精神活动紧密交织的本源和与这一本源的相互影响上去。”从语言学角度来说,“神授”艺人的语言能力的由显到潜或者由潜到显也是由内部外部原因造成的。这些“神授”艺人首先都有强烈的个人认同感,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格萨尔王或者其手下大将的转世,都认为自己是格萨尔王的代言人,艺人始终生活在《格萨尔》的精神世界和氛围中,分不清哪是现实生活哪是史诗故事。“神授”艺人在描述自己的这种本领时,有一些共同的说法,概括起来有:青蛙转世、做梦得“神授”、活佛加持、得艺人帽、说唱时煨桑祈祷、固守相同的禁忌。这些“神授”艺人共有的认同表达可以看作是其神奇语言能力产生的个体内部需要的原始驱力。而外部诱因则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1、社会环境的影响。2、自然环境的影响。3、民族文化的影响。4、历史事件的影响。《格萨尔》艺人全部出现在《格萨尔》广为流传的地区,从小或多或少听过其他《格萨尔》艺人的精湛说唱。英雄史诗《格萨尔》的故事和青藏高原的自然环境密切相关。《格萨尔》艺人大都从青年时代甚至少年时代就游走在青藏高原上。史诗在反映重大历史事件的时候,更多地是在表达人民的愿望和理想。这些外在诱因进人主体的认知结构经过主体长期的揣摩、积淀与内蕴、同化、顺应过程,使得生命主体被“激活”、“唤醒”。上面谈到的这些内外条件都会促使他们心理上产生一种良性的就是正向的心理唤醒,这对于说唱艺人语言能力的激活或者唤醒起着重要作用。这5个有利条件结合在一起时候,会对“神授”艺人心理产生一种积极的影响。这种潜在语言能力的唤醒,是这些“神授”艺人的一种自觉意识。心理唤醒是个体对自己身心激活状态的一种主观体验和认知评价。当个体的心理唤醒与其积极的认知上的情绪联系时候,这种心理唤醒就是正向的,与正向心理唤醒相联系的积极认知和情绪主要有高兴、愉快、自信等。这些说唱艺人们生理上的激活或自主性反应对他们的语言能力发展是一个巨大的促进。从这些“神授”艺人的实际情况来看,他们产生这种神奇语言能力的年龄段大致都在青少年时期,这个时段正是身体生长发育的旺盛期——青春期。“神授”艺人大都自称年少时做过奇怪的梦,梦中得到格萨尔王的“神授”,醒来之后便能够说唱《格萨尔》。如扎巴老人12岁、玉梅16岁、才让旺堆13岁时都做过一个奇怪的长梦,梦见格萨尔王的故事,然后昏睡不醒等,醒后就能流利地说唱《格萨尔》。这个例子从一个侧面证明乔姆斯基的观点:“环境只是对‘内在决定的成长过程’起激发作用,而且只对其产生有限的影响;这种内在决定的成长过程大约在青春期组建稳定下来。”

  那么为什么绝大多数人没有出现这种“神授”现象。从“音感隔代激活”猜想来看,绝大部分人之所以没有捕做到(血亲或非血亲的)上几代的外语(母语)音感能力,只是因为没有找到一种科学方法调出(retrieve)、触发(trigger)本来就存在于自身的外语母语(音感)的遗传与记忆。调出、触发的方法便是显化方法。从理论上讲,找到这个显化方法之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语言天才。我们有理由把这种“神授”现象理解为一种变语症的特例,这些“神授”艺人的例子不是病,而是语音音感的隔代激活或同代转移。钱冠连(2002)认为生物学家与基因学家的任务是全面揭示出将外语(母语)音感的潜化状态变为显化状态的机制,并且提出了研究的大致思路:1、弄清音感是如何保存的。2、探知音感保存在脑子的哪一个部位(借鉴“祖先脑”的思路)。3、探明音感是如何遗传的。4、发现提取与激活音感的机制。从神经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对“神授”现象进行研究无疑是一个新的思路。

  (二)“神授”艺人说唱能力减退的“语言唤醒”解释

  杨恩洪(2005)认为《格萨尔》说唱艺术面临巨大的威胁。这个威胁来自于以下几个方面:l、生活环境的改变。2、游牧生活方式转为定居或半定居状态,使史诗说唱环境发生了改变。3、标准化教育在年轻人中逐步普及,他们对于传统文化的兴趣逐渐淡漠。4、旅游业的兴起对传统文化造成冲击。一些艺人被请到大学、研究所面对录音机说唱,实际上也改变了他们说唱的环境,脱离了受众的说唱艺术,失去与听众的直接交流,其即兴表演发挥的一面得不到展示。把艺人请到城市居住,对其进行抢救录音,初衷是为了尽快更好地保护。但由于艺人脱离了他们长期生存的文化环境,导致了艺人说唱发生变化。除了环境的改变外,艺人的身体条件、精神状况都对说唱产生影响。从这些情况我们可以看到,“神授”艺人在负向的消极唤醒影响下,他们的说唱语言能力迅速衰退。他们失去了从容说唱的最好环境,同时,也失去了浪迹高原、获得丰富阅历、信息及与其他艺人交流的机会。李亚明认为“语言的休眠、复苏和新陈代谢也不一定是直线式的,有时还经过好几次反复和轮回。”于根元也指出:“有序无序是相对而言的,是时刻发生的。潜和显也是相对而言的,也是时刻发生的。”“(静态和动态)两者关系密切,往往相互转化,从不同的方面共同为人们的交际服务。稳定的部分都是从新的来的。稳定的部分当初都是新的。新的是稳定的惟一来源。构成新的基本成分是原有的稳定的。”当“神授”艺人失去说唱的条件时,他们原有的语言能力也会出现负向转移。逐渐从显态转化为潜态。这些“负向语言唤醒”对“神授”艺人们产生一些心理和生理上的消极影响,导致了他们说唱语言能力的衰退。这说明了“神授”艺人们的语言能力也非一成不变的,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是可以由潜到显,也可以由显到潜,相互转化。

  李亚明认为“语言的发展是一种从休眠中复苏式的新陈代谢的过程,而不是简单的互不相干的割裂式的消亡与新生。在中外文化史上,不乏人为地唤醒休眠语言的例子(正反两个方面的例子都有)。语言的休眠、复苏和新陈代谢不只是语言本身的事情。”(李亚明,2003)洪堡特在《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中指出:“就其现实的本质来看,语言是某种持续地每时每刻消逝着的东西。即使是文字对语言的记录也始终只是一种不完全的木乃伊式的保存,但这种保存却一再需要人们在那里寻求活生生的转化。”语言的休眠、复苏和新陈代谢也不一定是直线式的,有时还经过好几次反复和轮回。正如于根元(2005)所说的那样:“有序无序是相对而言的,是时刻发生的。潜和显也是相对而言的,也是时刻发生的。(静态和动态)两者关系密切,往往相互转化,从不同的方面共同为人们的交际服务。稳定的部分都是从新的来的。稳定的部分当初都是新的。新的是稳定的惟一来源。构成新的基本成分是原有的稳定的。”

  四、结语

  根据“语言全息发展论”和“音感召唤隔代激活”预言猜想,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说唱艺人在梦中或病中得到格萨尔的有血有肉的故事,从“语言唤醒”和“音感召唤隔代激活”猜想两个理论上是可以讲得通的。当然本文中所提出的设想和分析只是一种假设,我们希望有更多的学者,能从认知语言学、生命科学去解释《格萨尔》“神授”说唱艺人们神奇语言能力的种种神秘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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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语言唤醒与《格萨尔》“神授”现象

《格萨尔王传》神授艺人资料二:来自高原的“神授艺人”,梦里学到的技艺,专家也难以解释

《格萨尔王传》是藏族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它代表着藏族文学的最高成就,被誉为东方的《伊利亚特》。

故事大约产生在公元前后,公元七世纪到九世纪到达鼎盛时期,格萨尔的基本构架已经成型,并且出现了手抄本,可这本英雄史诗最主要的传播途径并不是以文字形式,而是以民间艺人说唱的形式代代相传,这就不得不提来自高原的“神授艺人”。

《格萨尔王传》大约有一百万行诗,一千多万字,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英雄史诗,在中国说唱艺人中,能够说唱出多部的艺人往往称自己是“神授艺人”,甚至声称他们说唱的故事乃是“神赐”,据统计,上世纪八十年代能够说唱这部巨著的大约有150人左右,其中“神授艺人”却只有26人,而且在他们传唱的背后,还有着匪夷所思的经历故事。

据一位叫桑珠的“神授艺人”说,在他十一岁那年,他独自一人在山上放牧,结果遇到了大暴雨,于是就找了个山洞躲进去,雨不停的下,桑珠逐渐进入了梦想。

在梦中他梦到两个向他讨债的人,将他家的牦牛拉着往外走,桑珠飞奔上前死命的拽住牛尾巴,结果被讨债的人打了一顿,就在这时传说中的格萨尔王从天而降,制服了两个讨债的人,桑珠激动的醒了过来。

雨停之后,他回到家中,精神有些恍惚,生了一场大病,父亲将其送到寺庙中养病,结果他频繁的做梦,每次都能梦到《格萨尔王》的书,梦醒之后他尝试着回忆,内容竟然都能回想起来,又尝试着说唱,竟能流利的说出格萨尔的内容,过后心情异常开心,从此他便开始了自己的说唱生涯,他自称可说唱《格萨尔王》的76部。

另一位女性的“神授艺人”玉梅,与桑珠有着相似的经历,她是16岁那年梦见了一黑一白的两个湖泊,突然从黑水湖中窜出一个妖怪将其往水里拖,结果白湖中走出一位仙女道:“她是我们格萨尔王的人,我要教他一句不漏的将格萨尔的英雄事迹传唱下去”,仙女说着用一条哈达缠住她的胳膊与妖怪缠斗,最终打跑了妖怪。

醒来后的玉梅也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变会场格萨尔了,令人惊奇的是这位16岁的小姑娘原本完全不认识藏文,脑海中却装着如此丰厚的文学宝藏。

像这样的传闻数不胜数,专家也对此试着做出解释,但众口不一,世界上的格萨尔学界有许多不同的观点,有人认为这是艺人为了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杜撰出的故事;也有人认为是艺人不明白自己的创作冲动,认为真的是“神”的心愿;同样也有人认为确实像艺人所说的那样,因为有许多“神授艺人”在说唱之前目不识丁,总之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格萨尔艺人及其传统说唱”曾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这样的文化瑰宝正在逐渐消失,随着时代的发展,《格萨尔王》势必从说唱向书面过渡,作为最珍贵的“神授艺人”,目前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年轻的新人越来越少。

这个群体的逐渐消失,代表着一段记忆的消失,更是一段历史的消失,所以显得尤为珍贵,希望能有更多人了解这段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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